原标题:昆滇往事 我家的老水井
(谨以此文献给我慈爱的母亲。慈母离开我们时,享年92岁)
昆明城中,与文庙仅一墙之隔的文庙西巷我家老宅里,有一眼老水井。
老宅里有两个一大一小的“天井”。昆明人把院子称为“天井”。
大天井三面分别是正堂、厢房、耳房所在。朝南一面是花台,栽有父亲种下的石榴树、金银花和一些花卉。金银花盛开时,院子里充滿了迷人的韾香。
进大门右边进门,是小天井,里面有一个烧柴火的大锅老灶台,做全家十几口人的饭莱。离灶台几步,是一眼老水井。
这一眼井水,是上好的甘美清泉!打水上来,盛在桶里,清澈透亮;喝在口中,甘甜爽口!而且,水温冬暖夏凉,非常舒服!
在雨季,井水上涨,用长把瓢,就可直接从井里舀水上锅。而在秋冬,井水就落下许多,要用长长的绳子,拴上水桶,才能把井水打上来。
全家人的吃、喝、洗、潄,全靠这眼老井了。
文庙西巷的私家用井,只有两眼。另外一眼,在离我家三十多米外的一个院子里。
与我家相隔文庙大院的是文庙东巷。东巷口,文庙横街人行道旁,一个小高台上,有一眼大井,是公用井。每天,周围的居民都来这里打水,用扁担挑、用桶提,有的干脆在井边就洗菜、洗衣服,十分热闹。
长大后,才知道,不是随意在地上凿一个窟窿眼,就会冒水出来的。哪怕这窟窿眼打得很深,没有打在泉眼之处,是永远得不到泉水的!
五华山是昆明城里最高的山。山上古木参天,树木繁茂。与东面的螺峰山、北面圆通山、西面磨盘山接壤,山肚里蕴水量极大,曾经为山脚低洼之处,提供大量水源,形成了西边的翠湖九龙池、洗马河、洪化桥外的蒲草田湿地;形成了东边螺峰山下的大绿水河、小绿水河、大井巷、小井巷。
文庙地处五华山南面山脚,背靠五华山,面南而建,这里地势高于东侧的大、小绿水河,更高于西侧翠湖。山里大量的藏水,流往东西两侧低洼之处,要在高处的文庙附近打出水来,谈何容易!
文庙西巷没有凿出公用井。为解决周边居民用水,政府就在文庙大门旁的西巷口安装了一个自来水(以前叫机器水)。水龙头锁在地上一个用铸铁浇铸的高二尺多,厚一尺左右,顶部是半圆形的铁箱子里,箱子正面铸有两条生动古朴、沧桑虬劲的立体飞龙。现在,翠湖公园九龙池内“昆明市自来水博物馆”里,收藏着一件这样的铸铁箱。它已成为昆明市第一次使用自来水的历史见证。
每天清晨,负责开锁、收费的中年男人没到之前,两条飞龙镇守的“机器水”水龙头面前,早已用木桶、铁桶、大盒、汤锅、茶壶所有能装水的家什,排成了一个长长的队伍,这些家什的主人们焦急地盼着龙头喷出水来。
一小桶水要一百元。解放初,三百元钱可以买一个烧公式。
私家小院的大门,没有像现在一样,要装固若金汤的钢铁大门,还要装牢靠的防盗锁。
我们家的大门,是两块厚实的木板,朝外的门上方,每扇门装了一个金色黄铜制作的、已磨得光滑铮亮、形态古朴、立体造型的瑞兽狮子面具,狮子嘴里含着可以摇动的大铜环。
每次回家的人,都要用铜环敲瑞兽两声,向家里的人表示:我回来了!这才推开大门进家,进到门堂,转过身来,顺手把大扇门关上,不必上销、不必锁门!
有时,在院子里,听到狮子吼出来的声音,不是两声,而是杂乱的四五声,我母亲问:是哪位?外面的人答道:颜伯母!我们来要井水,外面的“机器水”停水了!我母亲说,推门进来!自己打就行了!
“机器水”停水时,不仅左右邻居来打井水,巷口的“民生小吃”“民生餐馆”的师傅也来打井水。
于是,我家的小天井热闹起来了。
我母亲热情地问:会不会打水?不会打,我帮你们打!用桶在深井里把水打上来,不是每个人都会的,有时打上来,一看,半桶都没有,能满满地打上一桶水,得有一段时间的锻炼才行。
打井水,不仅是力气活,也是技巧活。
来家里打井水的人多起来了,男女老少都有,有人不慎失手,水桶掉下去了,落到井底。赶紧用长竹竿,在顶端扎上钩子,在井底探索。
井深、口小,井底一片漆黑。顺利时,一两个时辰,就捞上来啦,井旁一片欢呼。不顺利时,辛苦一两天,还是没有希望,只有继续努力。这是一个耗时间、磨性子、要耐心、费力气的事情。
有一段时间,昆明天旱,翠湖的水干了。当时唯一供应昆明市区“机器水”的九龙池没水了。我们家厨房的小天井里面的“老井水”就成了邻居们、巷口餐馆师傅们取水的源泉了。
打井水的人多,需要等候时,邻居们、师傅们就到大天井里与我母亲聊天,或者是坐在结满了鲜红石榴的树荫下抽上一支烟,或者是在盛开的金银花下,喝着母亲端来的热茶。
这段时间里,我们家的大门就常开着了。“瑞兽铜狮”再也不用吼叫了,我们家的老井,成了公用井。
若干年后,遇到当年的邻居们、遇到了餐馆师傅们,他们都还在夸赞着我的母亲。他们说:颜伯母真好!又善良、又慈祥!就像你们家的井水一样,又甘甜又清淳!(颜礼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