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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彩文韵】鲁迅文学奖获得者新作《手指向北》:滇东北农村的故事,新一代农民的思变
发布时间:2023年11月15日 15:21:00  来源: 云南网

  夏天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昭通市作协主席。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创作,曾在《当代》《十月》《人民文学》《中国作家》等刊发表中短篇小说200余万字,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作品与争鸣》《名作欣赏》《中国中篇小说精选》《2001年中篇小说精品集》《中国30年改革精品集》《鲁迅文学奖作品集》《新世纪获奖小说精品大系》《小说月报获奖作品集》等书刊选载。获第四届云南省政府文学奖一等奖,2001年《当代》文学拉力赛总冠军,首届梁斌文学奖一等奖,《人民文学》“爱与和平”中篇小说一等奖,第三届鲁迅文学奖,首届绽放文学艺术成就奖。根据其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好大一对羊》在法国、美国、加拿大分别获奖;同名八集电视剧获“飞天奖”“金鹰奖”。长篇小说《极地边城》获中国作家“剑门关”文学奖。出版长篇小说《极地边城》《两个女人的古镇》及散文集、中短篇小说集14本文学专辑。部分作品被译成英文、韩文版在国外发行。

  ( 内容.简介 )

  本书系作家夏天敏的小说集,收录其公开刊发的7个中短篇小说.作品以滇东北高原为背景,其中有父爱如山的农村老人、接地气的基层干部、自主意识觉醒的农村妇女……小说着力表现人性的善良、追求进步的愿望.在描写农村生活状态和农民传统保守思想的同时,表达新一代农民思变的强烈愿望.

  正文选读

  唢呐声近

  

  赵云山和儿子有个约定,谁先死谁就睡那口棺材。这个决定是他思谋了很久做出的,他相信,自己必然是要死在儿子前面的,他已经七十六岁,这个岁数在农村已经是高寿了,能活到这个岁数的人有多少呢?跟他一茬的老兄弟,差不多都死了,整个村子就剩他一个了,他还有啥理由不死呢?活着也就是活着,活着也就是挣扎着活着,每天也就是上山放牛,那牛和他一样,也是活得衰老,活得疲乏,活得步履蹒跚,活得有气无力。一个老汉,一条老牛,在山坡上慢慢挪动,牛吃草,吃得缓慢,吃得艰涩,半天吃一口,草在口腔里缓缓咀嚼,闭着眼,吃一会儿,歇一会儿。人呢?躺在坡上,睡一会儿,醒一会儿,看山,模模糊糊、混混沌沌。看树,飘飘移移,乱云一般。太阳照在身上发烫,让人迷迷糊糊,是睡?是醒?身上有凉意,他艰难地爬起来,人牵着牛,牛牵着人,高一脚,低一脚,趔趔趄趄回村。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状态,活着还有啥意思。

  云山老汉渴望着死,他渴望死已经走火入魔了。有时在山坡上他好像明明已经死了,他听到唢呐凄厉炸耳的声音和鞭炮噼噼啪啪炸响的声音;看见漫天飞扬的长长的纸幡和惨白的纸写的挽联;还听到和尚念经的嗡嗡声,看见纸钱焚烧的火焰,自己躺在卸下的门板上,身上穿着簇新的青色寿衣,脸上还盖着一张白色的绵纸。他满心欢喜地睡着,灵魂升腾起来,轻轻快快,无羁无绊,快乐地巡视着屋里屋外,听到儿子哀哀而哭的声音,心里不耐烦起来,正要呵斥,怎么也发不出声,却被什么人拖着他朝前移动,身下似乎被什么硌了一下,有些疼,醒了,是那条该死的老牛。他的手和牛缰绳连在一起,老牛见夕阳沉沉,雾霭升腾,想着该回家了,而他还在僵僵地挺着,老牛兀自走了起来,拖醒了他。

  他无比的沮丧和愤怒,说你慌个球,回家还早呢。老牛将头扭向正在落下去的夕阳,他说老子好不容易死一回,你也要坏了老子的好事,人容易死么?老子好不容易死了享受一回,还是被你弄醒。

  一人一牛,夕阳下踟蹰着移动,每走一步,他浑身都感到疼痛,感到身子朝下坠得沉重。想到梦中身子如羽毛般轻盈,想到可以随着心愿在空中飘来飘去,想到他想看什么就能看什么,自由自在,无羁无绊,心里就有了欣喜。他不明白人为什么那么怕死,尤其是老年人,死亡一天天逼近,死神的脚步已经叩响每一个日子,无端的恐惧使他们惊惧。他不怕死,他太想早点结束自己的生命,轻轻盈盈地踏上不归之路,高高兴兴地躺进那口漆黑的棺材里,四肢舒展,无论何时,没有病痛,没有忧心,放下一切,多么舒心。

  可他不能死,他死不起,他死了,他那瘫痪在床、吃喝拉撒都要靠他照顾的儿子咋办?他一死,儿子无疑也就死了,他能忍心么?

  

  云山老汉的儿子顺来已经瘫痪在床四五年了,他现在基本上就是一个活死人,除了头能转动,眼能眨巴,嘴会吃饭,几乎全身都不会动了。云山老汉除了放牛,每天还要操持他的吃喝拉撒,哪天他起晚一点,顺来就屙屎撒尿在床上了,他得清洗屎尿,那间屋子永远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味。云山老汉也是一大把年纪了,手颤抖着,费尽天大力气帮他脱衣裤,帮他翻身擦洗,云山老汉倒不怕脏臭,这间上了年岁的黑漆漆的堆满杂物的房子,屋里任何时候都是又脏又闷,空气里弥散着臭味,他早已习惯了。早年能动弹时喂得有猪,猪就在爷俩床脚下躺着,山区天冷,没有猪圈,又怕被人偷,不喂在屋里放心么?猪在屋里吃食、撒尿,把泥地踏成泥坑,不也过来了么?

  云山老汉还是愤怒,儿子虽然瘫痪了,但毕竟还是有那么一坨,虽然骨瘦如柴,身上的肋巴骨条条可数,腿和脚细得麻秆似的,他照顾起来还是吃力。岁数在这里摆着,身体在这里摆着,他也是浑身是病的人,走路高一脚,低一脚,浑身是病,气喘吁吁,老眼昏花,他一边为儿子翻身一边咒骂,声音嘶哑而且凄厉,像刮骨一般。他骂儿子,骂他咋个不早死,活着受罪,还带累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生不能生,死不能死;他骂自己,骂自己前世作的孽,不晓得偷过谁家的牛,放过谁家的火,欠过谁的钱,奸过谁家的女,老天让他来就是来遭罪,来还数不尽的孽债。他还骂那个早早就死了的女人,黑心烂肝,毒心毒肠,说走就走,你倒走得撇脱,把一个瘫痪儿子丢给我,让我一个人受罪。儿子木然地听他骂,已经习惯了这毒辣的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里空洞无物,枯井一般没有涟漪。有时他眼里会有惶恐、自责和痛恨,但对自己,他是万般无奈,和父亲一样,他想死的心都麻木了,死是容易的么?不是想死就死,死要有条件,以头撞墙,他没这力气,连爬都爬不起来,头酥软耷拉咋撞得死?吃农药么?更奢侈,他一步不能移,哪能去买农药?他太后悔先前还能以手撑地,一点一点地挪动时咋不去买药。生不如死,生不如死,连死都死不了了,还谈什么?

  云山老汉气喘吁吁地骂,气喘吁吁地帮他整理,完了,还得忙着到门外小河里洗脏物,天气是太冷了,河面上罩着一层雾气,水面上结着一层薄冰,木然地洗,木然地叹气。

  太阳升起来,麻木的手已经不再麻木,回去做饭,日子再怎么难,饭还是要吃的。饭是极简单的,蒸了一大甑饭——苞谷饭,山区海拔高,气候冷,只出苞谷、洋芋、荞麦,还是队里特别照顾,否则苞谷也吃不上哩;菜是一锅白菜,打一个糊辣子蘸水,有时也炒一碗洋芋,但少炒,费油。儿子吃得少,吃得艰难,苞谷饭干,难咽,咽得瞪眼,他骂,你狗日的好好吃,你这鬼样子是存心想死在老子前头哩,你有良心你就不要和老子抢,你就让老子享受那棺材,也不枉老子照料你,受够了罪。

  顺着摇摇晃晃的楼梯,爬上摇摇晃晃的楼,云山老汉浑浊的眼睛立即清亮了许多,烦乱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茅草覆盖的房顶塌陷了一块,阳光洒落进来,照在墙角那副黑漆漆的棺材上,那副棺材熠熠生辉,仿佛是黄金铸就的棺材,这样的棺材,人躺进去是有福了。它被人抬着游弋在大山崎岖的山道上,一起一伏,悠悠扬扬,像船在水中行,龙在江中游,迎亲的花轿在颠,觅食的鸭子在漂流,漫山的梨花随风飘落。

  云山老汉颤颤巍巍走过去,他双手扶着棺材,棺材上斑斑点点的金光使他眼里尽是金色,这口棺材漆得太好了。上好的来自梭山的油漆,漆了七七四十九遍,一般的棺材漆过就行,没有光泽。他这口棺材是退光漆,漆好后一般要用最细的水砂纸一点一点打磨,打磨完要用棉质、麻布摩擦,那可是细致活,要有时间,要有耐心。就像武庙里的石狮子,几百年来被不知多少人的手摩挲,变得黑而细腻,像小妇人的手一样光洁。这些年,云山老汉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在棺材面前,一遍一遍地用细棉布擦棺材。他不知道用了多少张细棉布,连缝一件衣服他都舍不得。他本想用手摩挲,听人说手上的精血会润泽棺材,但他的手掌太粗糙了,手上的老茧比树皮还厚,摸到细腻如小儿皮肤的棺材,棺材发出沙沙的声音,立即有了细微的痕迹。他心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仿佛把一个娇嫩的婴儿弄疼了,他不得不用细棉布尽量让手不接触到棺材。

  每当触摸到棺材,他的心就无比熨帖,无比踏实,每天的烦心事立即消失,心里清亮。人的一生,还有啥能比拥有一口上好的棺材重要。一生一世活得窝窝囊囊,活得困苦无比,尤其他,几乎人要遭的罪、要吃的苦、要受的磨难,他都遭遇了。临近解放那一年,这片山区下了半个多月的雪,家家的房顶都被雪压塌了,雪堆得齐门高,怎么推都推不开。那年,他爹冻饿死了,临死前,他爹拉着他的手,说儿呀,我好冷好冷,能有一口棺材就好了,到那边去我也暖和点。他说爹,哪里有棺材,门都出不去,出去了哪里有钱买?爹身子僵直,目光呆滞,只剩一口气了,用手指了指房顶就断气了。他和娘哭了,娘说你安心走吧,天晴了,请人来给你做棺材。

  天晴了,雪化了,又过十来天了,他爹的尸体就躺在屋里。好在天冷得像冰窖,尸体也没腐烂,房梁拆下来,哪里还做得成棺材。上百年的老屋,风吹雨打、雪压霜欺,房梁黑漆漆朽得像一泡糟,木匠张四耶说做啥棺材,把几块还没烂糟的房梁绑个棺材吧,他这里不说打,说绑,斧子砍下都朽成渣了。砍砍削削,剩下几块还没完全朽的木料,长的长,短的短,方的方,尖的尖,不成形状,找来麻绳,围着他爹的尸体捆,好在他爹冻得像石头,把木料绑在他爹身上,用麻绳缠起来,终究也像棺材了。其实,他爹不是睡在棺材里,而是绑在烂木里。他看见他爹冻得像石头一样僵硬的脸仿佛疼得抽凉气,他爹像一截木头立在没有化尽的残雪里,簌簌地抖,发出冰冷的游丝样的声音,好像在说冷、我冷、冷……

  娘很快也死了,老牛老马难过冬,那年的雪,是几十年未遇的雪;那年的冷,想起来还会起一身鸡皮疙瘩,全身还会有掉进冰窖的感觉。云山老汉至今不敢去想那年的冷,一想起来就会打摆子、发疟疾。爹死后,娘熬了半个月也死了,娘死得缠绵,死得拖沓,也死得痛苦和绝望。娘的眼枯井似的深凹着,头发稀疏,枯草样凌乱,眼老是闭不上,她剩一口气时,断断续续地说你爹倒好,好歹有些木头绑成棺材……她黯淡的眼望着拆了的豁着的房顶,说也没啥拆了,儿啊,再拆就成空窟窿了,娘不忍心,你将娘软埋了吧……那时他十九岁,还没成家,这个家就剩他一人了。他说娘你放心吧,墙里还有柱子哩,我不能让你软埋,我就是睡岩洞,也要刨出柱子……

  在村民的帮助下,推倒墙,刨出几根柱子。墙里的柱子也糟朽得很了,木匠张四耶砍、削,一根柱子砍下来也就小碗粗了,再锯成片,也就长的长,短的短,厚的厚,薄的薄,成一堆了。棺材是无论如何做不成的了,只得像绑他爹一样绑在娘的尸体上。娘死时天气已经转暖了,尸体不像爹当时如石头样僵硬,木片绑在她身上,有的陷进去,有的凸出来,就像楔进人的肉一样。他难过得哭起来,请他们轻一点,再轻一点,他听见娘喊疼的声音,这个声音带着冷气和疼痛,咝咝地钻入他的骨髓,他也疼得脸色惨白,冷汗直流了。棺材,这生命终结后人的最温暖的归宿之地,成了他一生最大的梦想,最奢侈的追求。

  云山老汉再一次地擦拭棺材,他一手扶着棺材一手擦拭,扶的那只手他用一块布垫着,他怕自己树根般开裂多茧的手划破棺材;另一只手用力均匀,不急不缓,耐心细致而恰到好处。他怕用力过猛擦伤棺材,也怕用力不到没起到作用。这样他的头必须勾着,身子必须倾斜,擦一会儿支撑的手就麻木了,他就眯着眼歇息一会儿,接着又擦。他想象得到,这口棺材出现在村民眼里会引起怎样的惊奇、赞叹。全村人没有谁的棺材有他的好,在这片贫穷荒凉的山区,周围几十里都是石山石坡,树木经过一代一代地砍伐,早就没有了,到处是白花花的晃眼的石头。这些年,政府严禁砍伐,封山育林,但石漠化的山区要长树何其难,山陡峭,土早就被雨水冲走,光石上长得出树来么?渐渐地,山上也有点绿色,那是人工栽的荆棘类植物,粗放而耐旱,但长了十多年,依然只有小娃娃的手臂粗,荆棘类植物是蓬生了,但是长不高,成不了材,要指望在这里取棺木是痴心妄想了。

  这个古老的山村对棺材是异常渴望的,村里的人对吃喝、住房、穿戴都不在意,只要活得下去就行了。严酷的生活使他们对另一个世界充满幻想,一口好的棺材几乎就是一个人一生的念想。村里的人从年轻时就一点一点地攒钱,他们把舍不得吃的鸡蛋、一挂腊肉、一只猪脚捎到乡场去卖,实在没值钱的,一捆葱、一筐辣椒、几棵白菜也要卖了攒起钱来。他们不修房盖屋,这里山区的房子都破破烂烂的,实在住不下去了,用泥土补一下山墙,用茅草苫一下草顶,节约好些年,就是为了买口棺材。房子稍宽点儿的人家,把棺材摆在耳房;窄的人家,就直接摆在屋里。来了人,问你这寿材买了多久了?真有本事,还是三合头的呢。主人说苦了一辈子,也就这个念头了。攒了半辈子,几个儿子凑一点,终于买了,就在棺材前的小桌子边坐下,喝茶,咂旱烟,吃烧洋芋,摆家长里短,说生活艰辛,鸡在脚下啄食,狗卧身边,自得其乐哩。

  想起棺材的事,云山老汉心绪复杂,既自得又惭愧,既满足又歉疚;这副棺材,是用儿子的命,用儿子的血汗钱买的。以他的经济能力,大概也就是软埋了,他的爹娘还有破房烂屋可拆,还有朽木绑身,他是没啥可拆的了。住的房子是队里的牛厩,后来牛多了,队里重新修起了牛厩,队长看他年纪老大不小的,三十多岁的光棍还住在拆毁的老房边的一个偏偏房里,说是房,其实就是倚着半截山墙搭的一个棚棚。队长说你该讨个婆娘了,他说我住在这狗窝里,谁会嫁给我。队长摇头走了,走了又回来,说你搬去老牛圈住,这事我做主了。他感谢队长,这是他不出五服的三叔,但要娶妻生子,他不具备条件,谁会看得上一个除了一身力气,连个锅灶都没有的人。队长说你狗日的命苦,我们这支只有我一个老人了,我不管你谁管你。

  忽一日,队长带来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女人,女人目光呆滞、痴痴傻傻,问啥啥不知,只痴痴地笑,笑得他背脊发冷。队长说不知从哪里来的,来村里几天了,只会要饭。王大林家娃儿那个小狗日的拿泥巴、石子打她,也不躲,还笑,我看她除了傻点,零件也还齐全,你就留下吧,找个日子我喊人来帮你收拾下你这狗窝,也了了我的心事。他心里不情愿,自己只是穷点,四肢是齐全的,头脑是清醒的,咋就娶这么个痴傻的要饭女呢?队长说我晓得你狗日的心思,好女人倒有,轮得到你吗?张家全比你有力气,还有父母、哥哥,不也是光棍;李二娃比你长得齐全,好歹还有房有牲畜,照常打光棍。你别看她脏、傻,洗洗也是个母的,该会的自然都会。队长看着他笑,他晓得队长的意思,低着头不讲话。第二天队长带人来帮他简单收拾一下屋子,也就是捡捡瓦、刷刷墙,还送了两张队里淘下来的桌子,说这就对了,这就像过正经日子了。

  他的日子按队长的说法是正经日子了,可那日子能正经得起来么?这个痴傻女人也会做活,但只能做直门子活,让她挖地,也就挖地,可挖得深一锄浅一锄,沟不成沟,垄不成垄,歪歪斜斜狗啃一般;让她挑水也就挑水,但挑来时反正只有半桶,泼泼洒洒,总挑不平稳;做饭是千万指望不上的,不是生的就是半生不熟的,只能加瓢水搅糊糊;做菜就更不敢了,她能把半罐盐倒进菜里,油瓶里的油必须保管好,否则一顿饭就全倒进去了。这些他都认了,最使他难堪的是,每次做那事她都杀猪一般叫,叫得全村人都听得见,以至全村人都晓得,遇到他就说你是屠户呵,天天杀猪。这又认了,好歹她也是个女人,村里人愿意笑任他们笑去。最使他伤心的是,他们的儿子也是个半傻之人,好在还没傻到他娘那程度。小学读了三年,年年都是一年级,回回把全校倒数第一名包了,读到三年级,老师说不要读了,再读我要被开除,三年了连加减乘除都还不会,连字都认不齐五十个,还读啥书?

  不读就不读,儿子和他有一身力气,到生产队种庄稼,可力气不值钱。生产队是按人头分粮食的,他、儿子和痴傻老婆都能吃,别人家吃饭用小碗,他家吃饭用大碗,煮那么大盆饭,顿顿都不够吃,每天最操心的事就是填饱肚子。别人家的娃娃机灵,可以半夜去偷些苞谷、洋芋,他是不能去也不敢去的,偷了被逮到会被挂牌游街,被批斗,小娃娃呢,总不至于拿来游街吧,队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儿子笨,不灵便,不会随机行事,有次饿极了,儿子哭着要吃的,他说哭个球,晚上去村东地头掰些苞谷回来,儿子说能吗?他说能,别家的娃娃可以去,你也可以去。儿子笨,到了地头才开始掰,看守苞谷的人听到响声喊哪个偷苞谷,被老子逮到打断你的脚,出来,出来,老子看见你了。看守的人都知道是村里的娃娃,喊喊也是放个风声,也是尽尽责任。其他人早就一溜烟跑了,儿子老实,规规矩矩地提着几个苞谷出来,看守的人见是他,说哪个喊你来的?你不晓得这是队里的庄稼?你别看见别的娃娃来偷你也来偷。儿子呆在那里,说我爹叫我来的,我不来,他说别人偷得我们也偷得。看守的人可怜他,本想递个点子放他走,哪不妨他这样讲,看守的人就不好办了,况且看守是两人呢。

  后面的结果不用说也知道了。他被队长拿去挂了纸牌游街,队长说这事我也保不了你,谁叫我是你三叔,全村人的眼睛盯着呢,我不能徇私。队长看看跟在他身边的儿子,叹口气,憨杂种,真是个憨杂种……

  蓓蕾悦读 供稿

责任编辑:邓蕊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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