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万 物青草芬芳

□ 梁刚

夏秋之交，是小草生长最旺盛的时节，有沿着地面爬行的酸浆草、黄花草、铁线草，长身秀挺的白花草、锁眼草、三棱子草，枝节旁生的马鞭梢草、熟地草、鱼腥草……最多的还是俗称青草的小草，它长得和韭菜一样肥厚、鲜嫩、饱含汁液，牛、马、羊最爱吃。人们喜欢在清晨割草。这时，草叶上缀串着颗颗晶莹闪亮的露珠，人们挥动着磨得很快的镰刀刈割，雪白的刀刃一触到草根，青草便后仰倒下，人的双手、镰刀都被草汁染绿了。呼吸着青草味的空气，轻轻挥动着镰刀，人们一连干上几小时也不会觉着累，等到直起腰喘口长气，才发现割下的草多得背不动了，而光脚板却被刚长出来的小草刺得痒酥酥的。正如乡下少女对自己的美浑然不觉，天天与草打交道的人也闻不到一丝一缕草香。

母亲常常背着幼小的我下田入地。到了田地里，她随便将我往长满青草的田埂上一放，就下地干活。我手脚并用地在田埂上的草丛中爬呀爬。我一点也不孤单：太阳在天上爬，率着团团白云；蚂蚁在草丛中爬，把草丛撞得簌簌乱动；就连身旁的小溪，也在飞快地向着不远处的晃桥河爬去。

每天傍晚，我和村里的其他孩子回家放下书包，挎起竹篮，手提镰刀，撒腿往田野奔去。三下两下割好草，便一起玩耍，直到各家母亲在村中叫我们回家。她们的声音如咏叹调般又长又亮，让所有听了她们叫唤的人都不禁移动步子，快快向村中走去。我们很小就知道，庄稼要精心照料才会长成粮食。而青草是田野的附属产品，它们仅仅只占着一条条长长短短、用来围水和分界的田埂和沟边河畔，或悄无声息地躲藏在庄稼下，自个儿就能长得好好的。一听到春雷，小草便迫不及待地从厚厚的土皮里伸出尖尖的小嘴，大口大口地吞咽着一场接一场的雨水。这时的田埂，草色很清很浅，如我们这些乡下孩子的心事。早上，蝴蝶晒干翅翼上的露水，从草丛中出发，蟋蟀咀嚼青草的声音，犹如一种天籁；黄昏，我们把草握在手中，它们烫烫的，软软的，一大股阳光的气息。

生产队的饲养员老刘，据说是位早年读过不少诗书的人。农闲时节，他便将牛、马、羊赶到草滩上放牧。他常常出神地看着它们吃草，而我则呆呆地看着它们的眼睛，因为奶奶提醒过我：你去看看它们的眼睛，像青草一样干净。我进一步发现，就连它们呼出的气息，也有青草的鲜香。奶奶还对我说，草是一个亲密的家族，很少有一棵草孤零零地自个儿生长。它们和庄稼人一起，默默地汲取地力，一年年活在故土上。一天，老刘背诵起“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他说，这是《饮马长城窟行》中的句子，长大后你要找来看看。哦，小草，绿了不知多少年。

如今，我离开了乡村，寄身县城，在纸上栽种另一种庄稼：文字。日渐远离了青草。日前回村，在村头与一群身背一大竹筐青草的孩子相遇，我忽然闻到了青草的芳香，它有别于世界上的任何一种气息，就像打草的孩子们一样单纯。那时我想，从物质和诗意的双重角度描述，青草的气息，就是阳光、雨水、泥土、炊烟甚至整个乡野的气息。我久久地回味着草香，倍觉身为乡土之子的我，有那么一个有青草陪伴的童年，是多么幸福！

小城的一个深夜，一间堆满书的小屋，我在键盘上敲打出这篇小文时，心下隐隐不安：是啊，我该用毛笔，蘸着青草绿色的汁液，来写我的青草芬芳。（梁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