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旧事回首山河已是秋
一朵朵芽茶从杯底窜上来,气宇轩昂,像一个个神气活现的战士,卓然而立,如老友,勾起了我对飘然而逝的岁月的怀念。透过杯子上方的热气,故乡长满茶树的山坡在我眼前倏然呈现,在初秋明月的朗照下渐渐清晰起来。
背着小竹篓,在母亲的携伴下,在一行行的青枝翠蔓间穿行,母亲的叮咛穿过滚圆的清露,撞上高耸的后山崖,回响满偏坡。站在坡腰,可全览我家的小院。竹篱围成的小院此时已秋菊盛开,我心旌摇荡,幻想着有朝一日母亲不再为生计发愁,在月明清风之夜与我畅快地饮一盏清茶。母亲是个细致的人,对人对事都倾注了满腔的心血,给我们准备吃食都极讲究,可经年捉襟见肘的生活,母亲将她自己连同她小资的生活习惯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今晚,又值三五之夜,明月半墙,风豁然洞开了故乡那垛老墙上的小木门,院子空旷,淡黄的月光泄了一地,老旧的晒场闪着鳞光,那是常年的雨水淘洗出的沙砾,还有不知名的伏地矮小野草反射的光星。鼎沸的喧嚣声、咿咿呀呀的琴声早已绝迹在这老旧的村落。那些年我们这一群孩童发出来的吵闹声如夏天汹涌而至的一群群蠓子,撵也撵不走。我们或是在月光下跳房子、冲火线、踢毽子、丢手绢、老鹰捉小鸡,或是一排排坐着轮流放歌,屋子里瞎爷爷的琴声自是恒常,如日月一般应时飘出。没有人为它停一停脚步,没有人认真聆听它一时半刻,琴声也如山间的野兰草一般,大有一副“不采而佩,于兰何伤”的架势。那些熟悉的场景和声音,当时只道是寻常。
夜深人静的时候,家家户户合上了柴扉,此时月已西移,月光亮白得比之前更纯粹、更无垠。月下的世界静寂无声,一阵风来,晒场上的小草也会微微点头,我搂着小草,拥着月光,和它们一起回顾着之前和母亲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泪水盈满了眼眶。我记得母亲在无数个月明之夜一直说着什么,可留在记忆里的除了几首童谣加上几个传说外,就再也记不得了。
今夜,因着一捧茗茶,我逸兴遄飞,以风为马,以月为灯,飞奔至故乡的小院。秋菊正艳,母亲端坐在那一丛丛黄的、红的、白的菊花前,一边饮茶,一边诉说别后的见闻,我支楞起耳朵,欲牢牢抓住她娓娓道来的片言只语,只见电光火石一闪,母亲倏然不见。
我定了定神,面前那杯苦丁茶正开着花,热气氤氲,月下空旷,我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而明月,却自能分身,一边在他乡与我相伴,一边在故乡独自驰骋,不时细瞧那一蓬蓬菊花,轻拢慢捻漫山遍岭的茶芽,趴在老院的墙头,打探窗后的动静。我已衰老在岁月的更迭中,而明月依旧顽皮,依旧健硕。
我仰起头,凝视着那轮圆月,如端详从故乡归来的友人。
一别故乡三万里,归心常逐月华飞。(王丕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