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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包麦饭”的记忆
发布时间:2019年04月01日 14:56:23  来源: 云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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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标题:关于“包麦饭”的记忆

  我和妻子女儿去看望父母时,母亲外出找活做,留屋看家的父亲正在吃午饭。父亲用小勺子,舀一满勺“包麦饭”送进嘴里,咀嚼一阵,努力咽下,父亲在咀嚼时,我们能够听到他的牙齿错合之际发出的硌响声。

  最近这十多年来,父亲背驼,身萎,不得不借杖挪行,他的牙齿也不争气地一颗接着一颗提前“退休”,外加以前长年劳作双手落下的风湿,让他晚年起居颇为艰难。一个周末晚饭时,父亲吃了一口汤饭,却在下咽时突发故障,一下子被噎住,半天缓不过来,那样子,我们看着都心疼。我上网查询,得知这叫“吞咽神经功能退化”,属生理性退行性改变,不可逆转。被苦水浸泡了大半生的父亲,现在赶上了好日子,却难以消受。

  有了被噎的教训,父亲对饭食心生畏惧,可一日三餐又总不能因噎废食啊。父亲开始小心翼翼地逐样尝试,最终,他选定吃了几十年的“包麦饭”继续做为自己的主食。

  “包麦”,是我的老家对玉米的专称——“包”者,结于秸上时有外壳包裹也,“麦”者,有像麦子一样能让人食之活命的籽粒。早先,祖辈们能识文断字者极稀缺,将自己日常主食名之“包麦”,大抵取法“会意”。在我的老家那一带,乡亲们所称“玉米”,专指另一种植物,它们籽粒褐色,滚圆,比半颗油菜籽还细,以前主要种了采茎、叶、穗、籽喂猪催肥,现在日子好了,它的嫩梢反倒成为餐桌上一道鲜蔬美味,清煮、凉拌、爆炒咸宜。这种植物,我经过请教农科专家,兼上网找寻,颇费了一番周折才弄明白,它有一个文绉绉的名字:“尾穗苋”。新世纪开篇,村里堂叔家的长女,小学毕业后“省漂”,成了打工妹,忽一日,她来电问她老爹:“煮玉米该咋煮法?”什?玉米?老爹一时给弄蒙了。老爹的傻蒙,让她感到失望,“就是包麦呀!”她嗔怪。哦——没上过小学的堂叔,被女儿上了一课,醒过神来,哑然讪笑。

  在我们三兄弟年少时,生活仍在低水平徘徊的父母亲,就是用包麦作为几乎餐餐不变的主食,将我们喂养大。这种经年累月的亲密接触,让我根深蒂固地从心理上习惯、从情感上认可了“包麦”这一称呼。因为听到这个称呼,我就会联想到童年时期,每到夏季,老家的山地里成片成片翠绿的棵子,在腰际部位冒出一只、最多两只头顶红缨须的棒子。青少年时期的同一季节,我抓紧放学或是周末时间,将牛群赶到地边,拣草丰水盈处安顿好,然后挎上竹篮,手持镰刀,没入一片翠绿的包麦林中,穿梭,刈青猪草,时不时地,还要警觉地探出头来,看看牛群中有无不老实者擅自离群偷啃包麦棵子。秋季,包麦熟了,农村的石磨、石碓撒起欢来,将喂进去的包麦籽粒变成了粗渣的面粉,或是米粒大小的“包麦米”,前者可以用清水发软,用甑子蒸熟吃,也可放入锅中,掺水调成糊状,文火煮熟吃。偶尔,为顾及年迈的爷爷奶奶和年幼的弟弟,才舍得极奢侈地打来一小浅碗大米,舍不得淘洗,拌匀到包麦面中,或是垫于甑底,同蒸,引人垂涎三尺。

  收回了新鲜包麦,农村五荒六月的生活,算是告一段落。可是,上顿包麦面蒸饭,下顿包麦米蒸饭,再下顿包麦面煮糊糊的日子,却令我感到滞闷。我的鼻子、我的耳朵、我的想象力,直勾勾地馋着隔壁二奶家飘过来的红豆煮腊肉的浓郁香气,“我们家里为啥就不能有个像二奶家的大叔那样‘在外头’端铁饭碗、领高工资的人呢?”脑海中冒出这心思时,我幽怨地望了一眼父亲。父亲似乎对身外物事浑然不觉,劳作一天,早已饥肠辘辘的他,继续在煤油灯,或是松明子火把的昏黄光晕下,埋头吃饭。

  年轻时的父亲,干的都是力气活儿,自家又缺油少荤,因而他的饭量很大,纵使饭食寡淡,照样吃得津津有味。有时我天真地想,父亲的胃,是那么坚强,那是支撑一个山一般健壮的彝族男人体魄的胃啊。

  吃包麦饭的日子,打我升上小学五年级开始,就逐渐淡出我的生活。那是1984年,我背上小竹篮,装上父母亲从牙缝儿里省下来的大米、油荤,以及蔬菜,到离家数公里外、需翻越两座山的高级小学读书,放学后自己做饭吃。我知道,父母亲之所以举全力让我吃上精粮,那是怕我在同学面前自卑掉面子啊,那些精粮里面,寄托了全家人对我日后出人头地的沉重巴望。次年,我升入乡里的初中。父母亲对我的物质支持持续不变。我吃着父母亲艰难省下的精粮,想象着除我之外全家人吃着包麦饭的情景,一股力量油然而生。我最终没有辜负父母亲的苦盼。三年后,我以整个赵家店初级中学毕业班中最高分的优异成绩,考起当时位居“云南省重点中专学校”之列的云南省楚雄卫生学校。这以后的四年学业,是靠父母亲陪着笑脸,东家进西家出地四面告借来苦撑着完成的。

  我们家的艰难日子,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期终于逐渐蹚出水底,开始向好的方向缓慢爬坡。因为这时,懂事的三弟也读完中专,赶上“分配工作”的末班车,进了机关,挣了工资,主动认领了父母亲因经年累月供我们读书欠下的三千多元沉重债务。这笔债,于当时工资收入而言,归还得实在不轻松,于老实巴交的父母而言,则近乎无法逾越的一座大山。

  父母亲大半生苦涩的日子,开始略有活泛。2000年初,我调入大姚县城工作。4年后,父母亲也随迁县城。入城后,父母亲闲不住,先是租来城郊农民务工后撂下的田地栽种稻子、蚕豆,兼以喂养猪、鸡。劳碌几年后发现,这样的方式淘力费气,还不落好,于是就试着转变方式,父亲年事已高,体弱行滞,就留屋看家,兼事烧煮,母亲则早出晚归,到处找活做,舍不得让自己闲下来,工钱嘛,能挣多少是多少。夜里十点半左右,拴养了13年的大黄狗侠侠,冲着大门口咬几声,屋里的父亲,就走出屋子,拉亮电灯,拄杖,挪行到大门口。门开,母亲瘦小的身子,和着劳作一天的疲累,挤了进来。老两口唠着,不识字的母亲,将当天劳作所获,一五一十述给父亲,父亲便找出老花镜戴上,慢慢缓缓地找出纸、笔,一笔一划将母亲头天所获记上去。

  日子,如同清流,缓缓流走。父亲八十岁生日之前说:“哎,村头跟我上下岁数的,都过世完了。”父亲裂开豁了门牙的嘴,沙哑着老嗓子,笑着说。我本想说点什么,却在喉头哽住,只好默然,双眼有些酸。聊到兴头上,父亲又会嘱咐我们,以后吃穿用度什么的都不要再给他们买了,“这阵的日子么,吃穿不愁,比以前好了一百倍!”说完,父亲舀起一勺黄橙橙、热腾腾的包麦面蒸饭,送进嘴里,又搛起一块油汪汪、香喷喷的腊肥肉,送进嘴里,滋滋润润吃起来。(任茂松)

责任编辑:杨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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